木里森林火灾30人遇难背后：火灾频发，属国家重点火险区
不幸的消息还是传来。
据应急管理部消息，截至4月1日18时30分，在四川凉山州木里县森林火灾灭火中失联的30名扑火队员的遗体已全部找到，包括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3名地方扑火人员。
30名遇难名单有木里县林草局局长杨达瓦，以及县林业局下属企业工人周平。4月1日，包括应急管理部、应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凉山州政府在内，多个官网官博变成黑白色，以示悼念。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注意到，位于凉山州西部的木里县，幅员面积辽阔，森林资源丰富，这也带来了巨大的防森林火灾压力。
今年3月8日，木里县人民政府官网发布《木里藏族自治县森林草原防火告知书》，明确该县森林草原禁火期为今年1月至6月。禁火期内，需要野外用火的，必须经县人民政府或其授权单位批准，领取“用火许可证”后方可进行，凡未经批准的用火，均为违规用火。
3月21日，木里县人民政府官网发布《县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办公室 关于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案件调查复核工作组反馈意见和建议整改责任清单》显示，3月12日，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案件调查复核工作组曾进入该县，开展了调查复核工作，对木里县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存在问题提出了九条整改意见和建议。
森林资源丰富，防火压力大
木里，位于四川凉山州西部，地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结合部，是横断山脉在四川境内最为典型的地带，地质、地貌复杂，地形为沟壑纵横、切蚀深刻的残余高原，是青藏高原地质结构最复杂、环境最恶劣的地段之一。
木里幅员面积13252平方公里，占凉山州面积的22%，是四川幅员面积最大的县之一。同时，木里也是国家级贫困县，1994年被确定为国定贫困县，2001年被确定为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
作为幅员大县，木里资源丰富，其中以森林资源最为突出，有“一个木里，一半森林”的美誉。
据木里县人民政府官网信息，该县现有林业用地面积94.14万公顷，其中林地62万公顷，森林覆盖率67.3%，活立木蓄积量1.17亿立方米，占全省的十分之一，全国的百分之一，以县为单位居全国之首，是长江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林，是我国仅存不多的成片原始林区。
丰富的森林资源也带来了巨大的防森林火灾压力。
《四川林勘设计》(第3期)2011年9月刊发论文《木里林区森林火灾扑救战术探讨》，作者为木里县林业局工作人员邓远明。
该论文写道，“木里林区属于北半球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干湿季 节分明，年平均降水量818mm。每年的11月至翌年的6月不足全年降水量的 10% ,在长达8个月的干旱季节里，空气干燥，大风天气日数多，风向随地形变化异常，加之林区易燃针叶树种多，林下可燃物堆积量大，进入林区人员活动频繁，火险隐患多，形成了木里林区火险等级高、火灾危害性 大。属于国家一级重点火险区，也是长江上游国家重点天然林保护区。 ”
据该论文介绍，木里县森林防火办公室火情统计显示，从2005年至2009年全县共发生森林火灾42次，其中一般森林火灾30次占72%，较大森林火灾9次占21%，重大森林火灾3次占7%，人为引发森林火灾38次占9 0%，雷击引发森林火灾4次占10%，火场的总面积6924. 2hm2，受害森林面积1756. 2hm2。重大 森林火灾造成受害森林面积占92%，一般森林火灾和较大森林火灾造成的受害森林面积占8%。同时，根据不同的地段、不同的时段、不同植被类型、不同林种、不同树种，其发生森林火灾林火燃烧表现 形态不同，采取的扑火战术各异。
澎湃新闻检索发现，最近几年，木里也数次发生森林火灾，造成险情。
据人民日报报道，2018年5月16日22时许，凉山州木里县倮波乡陇东村发生森林火灾，投入1020人(其中森警70人、专业队53人)，另有3架直升机(2架K-32、1架小松鼠)执行侦察和吊桶灭火任务。过火面积约15公顷，起火原因初步判定为雷击火，无人员伤亡。
据央广网报道，2019年2月10日凌晨，木里县三桷桠乡里铺村和高房子村交界处发生森林火灾，过火面积约20公顷。火灾发生后，应急管理部从云南调用直升飞机支援。经1530名扑火队员和3架直升机扑救，明火于12日9时26分全部扑灭，未造成人员伤亡和重要设施损失。
事实上，木里所处的凉山州，防森林火灾形势同样严峻。
今年3月22日，《四川日报》刊发整版报道称，今年2月，应急管理部接报处理的54起森林草原火灾中，凉山州占1/3；今年以来(不含3月30日木里森林大火，下同)，凉山州21起森林火灾过火面积总共超过291公顷，约等于7000个篮球场大小；今年以来，四川省共发生森林草原火灾59起，其中，凉山州发生森林火灾21起。据统计，这21起火灾中，已查明的起火原因都是人为因素造成，包括烧地边、秸秆，小孩玩火，吸烟、烤土豆等。
防森林火灾，堪称是一场无止境的战斗。
凉山州政府官网3月18日发布的文章显示，自“打击林区违规野外用火专项行动”工作开展以来，截至3月15日，全州森林公安共计查处林区违规野外用火治安案件21件，治安拘留19人。
另据《凉山日报》3月30日报道，3月20日至28日，全州森林公安合计侦破查处森林火案及林区违规野外用火案件45件，其中刑事案件3件，刑事拘留3人；治安案件42件，治安拘留42人。
木里县人民政府于今年2月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显示，木里县以最大决心、最严标准、最硬措施联防联控林业病虫害和森林草原火灾，组织召开川滇两省三州九县(市)护林防火联防会议，林业有害生物成灾率控制在3‰以下，森林火灾损失率控制在1‰以下。
突遇山火爆燃，致30人死亡
就在此次火灾发生前两天，凉山州召开了全州森林草原防火调度电视电话会议，部分前期工作力度不足的县及乡镇主要负责人作了检讨发言。
会议指出，清明节即将到来，全州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形势严峻，各地各部门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充分汲取过往工作中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充分意识到森林草原防火工作的极端重要性，对态度不端正、工作不扎实的干部，做到坚决处理、绝不手软；要持续加大暗访力度和追责力度，通过暗访的形式倒逼基层一线形成主动作为、有创造力的工作机制；要创新宣传教育方式，真正让广大群众懂得防火、主动防火。教育过程中要采用老百姓能够理解的方式、采用鲜活接地气的语言、采用“以案说法”的模式，进一步强化宣传教育效果。
澎湃新闻注意到，今年3月8日，木里县人民政府官网曾发布《木里藏族自治县森林草原防火告知书》，明确该县森林草原禁火期为今年1月至6月。禁火期内，需要野外用火的，必须经县人民政府或其授权单位批准，领取“用火许可证”后方可进行，凡未经批准的用火，均为违规用火。
3月21日，木里县人民政府官网发布《县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办公室 关于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案件调查复核工作组反馈意见和建议整改责任清单》显示，3月12日，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案件调查复核工作组曾进入该县，开展了调查复核工作，对木里县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存在问题提出了九条整改意见和建议。
具体包括：1、群众野外用火防控意识不高，违规野外用火现象仍然存在。2、专(半专)业扑火队伍建设不规范，力量不足，信息不符，管理弱化等现象存在。3、群众对全国森林火警电话(12119)知晓度不高。4、森林防火宣传标语较少。5、森林防火县级物资储存杂乱，不规范。乡级物资较少，不够用，管理不规范，零乱，无物资清单。6、森林火灾风险排查机制不完善，县上有安排，但基层单位落实不到位，甚至不落实，不反馈。7、森林草原防火留痕不够，档案不齐，且不规范，相关记录简单，不明。8、森林防火各级责任书不规范，所负责任、值班值守等核心任务和工作体现不够。9、加大针对性森林草原火案侦破力度。
针对上述整改意见，木里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就此成立以县委副书记为组长的整改领导小组，并按要求4月1日前书面上报整改情况报告。
高度重视，严防死守，还是没能阻止这次森林火灾的发生。
据央视新闻消息，3月30日18时许，凉山州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发生森林火灾，着火点在海拔3800余米左右，地形复杂、坡陡谷深，交通、通讯不便。火灾发生后，州、县两级立即启动应急预案，投入689人实施灭火作业。31日下午，扑火人员在转场途中，受瞬间风力风向突变影响，突遇山火爆燃，30名扑火人员失去联系。
来自应急管理部的最新消息显示，截至4月1日18时30分，在此次火灾中失联30名扑火队员的遗体已全部找到，包括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3名地方扑火人员。
4月1日23时许，@新华视点 发布消息，30名遇难人员遗体已全部找到并运送下山，下一步将全力做好火灾扑救，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快将火扑灭；同时全力做好善后工作，组织接待好牺牲人员家属，落实好牺牲人员遗体辨认，抓紧推进相关优抚政策落实落地，并连夜将遇难的27名森林消防队员遗体运回西昌市。
另据央视新闻消息，4月2日凌晨，载有凉山木里森林火灾失联人员遗体的车队抵达四川凉山州州府所在地西昌市。凌晨1点左右，在西昌市区通往殡仪馆路上，群众自发走上街头，手持菊花守候在街道两旁，等候着在火灾中牺牲的救火英烈归来。前往殡仪馆的路面上摆放着菊花，写着“救火英雄一路走好”。
过火面积达15公顷，疑雨天雷击造成
据新华社报道，4月1日，记者从四川省应急管理厅获悉，据初步分析，此次木里森林火灾可能是雨天雷击造成。截至1日17时统计，过火面积已达15公顷左右，火势仍未得到控制，扑灭存在较大困难。
上述报道显示，据四川省应急管理厅副厅长周彤介绍，据初步掌握的情况，目前主要的扑救难点在于：一是火场最高海拔约3700米，海拔高，风大且方向不定，火势难控制；二是木里当地地形复杂，尤其是雅砻江沿岸一带山高坡陡，很多地方没有路，给灭火和搜救工作带来很大困难；三是当地森林腐殖层较厚，火不易打熄；四是山上取水非常困难。
根据专家初步分析，此次火灾很可能是由雷电引发的，在燃烧过程中可能还发生了“轰燃”现象，其突发性导致部分灭火人员避难不及时。
周彤介绍，木里火灾最初规模属于较大火灾，应归属地管辖。当地先后组织了森林消防凉山支队西昌大队、当地专业救援队伍参与扑灭，最多时救火人员达到700多人。
“应该说当地动员了一切力量参与灭火，专业队伍的反应还是很及时的。”周彤说，初步了解到，“轰燃”发生后，救火人员分两路撤离，其中一路成功逃生，而另一路不幸牺牲。
什么是林火“爆燃”？
据人民日报客户端报道，中国消防救援学院教研室主任白夜说，林火爆燃通常指爆炸性燃烧，和森林灭火平时说的“轰燃”相近，往往发生突然，会瞬间形成巨大火球、蘑菇云，温度极高。
上述报道显示，一般而言“轰燃”的原因主要两种：一种是林内可燃物堆积时间长、发生腐烂，产生以沼气为主的可燃气体，突然遇火再加上细小可燃物作用，产生轰燃。数据显示，过去5年，我国森林面积达到31.2亿亩，成为同期全球森林资源增长最多的国家。特别是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采伐后，林区林下的可燃物积累加快，大小兴安岭、长白山、滇北、川西这些大面积的原始林区，可燃物载量已经达近20年峰值。
造成“轰燃”的另一种原因是，林火烧到狭窄的山脊、单口山谷、陡坡、鞍部、草塘沟、山岩凸起等特殊地形，使可燃物同时预热，共同燃烧，瞬时形成巨大火球和蘑菇云。“比如狭窄山脊线，受热辐射和热对流影响，温度极高；而且又容易形成飘忽不动的气流，山火方向难以预测。”白夜解释。
白夜说，在灭火救援时，消防队员要侦察好火场，尽量避开危险地形、危险植被类型，避开危险的气象条件科学扑救；发生险情时切记不要顺风逃生，不要往山上逃生，不要经鞍部逃生等。有条件点火时，可跟进无剩余物的火烧迹地避险。实在没有逃生办法时可用湿毛巾堵住口鼻，包裹好裸露的皮肤迎火冲出火线。
浙江农林大学教授、中国林学会森林生态分会和森林防火专业委员会理事余树全告诉澎湃新闻，森林火灾变化大，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如风向的突然变化、空气的对流流动、地形的变化，还有就是森林分布不均匀，有疏密之别，可燃物也在不停变化，因而野外的森林火灾不可预见性非常大。
余树全说，是否要近距离灭火，主要看火的大小，若火势小可以近距离灭火，可以起到扑救的作用。另一方面，现在森林扑救的消防安全比过去好了很多，相关人员的专业素质提高了，很多都是经过训练的，知道哪些能扑哪些不能扑，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对于伤亡较大的森林火灾，余树全分析认为，风向的变化很难预测，尤其是在山区，更难以预测；森林在燃烧时会加热空气，空气加热后会上升形成对流，从而改变风的方向。
“烟尘过来你没办法跑，火过来你还有跑的机会。当一个人被烧的时候，其他人是有逃生的机会的，如果是烟尘一下子过来把一个区域给笼罩了，你跑不出这个区域，你很快人就窒息了。” 余树全认为，有时危险不在于距离火的距离，更多的可能是烟尘被吹过来，比如人可能离火很远，但可能因风向变化把森林燃烧的浓烟吹过来，就可能会因浓烟窒息，导致很大的伤亡。
余树全强调说，相应的防护工具也很沉重，不能做到随身携带，即使有充足的氧气，因在野外也要待很长时间，也可能没办法，因而野外灭火的危险性是非常大的。
救援灭火仍在进行，遇难者有县林草局局长
目前，火势未灭，救援灭火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险情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批示，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出指示要求。四川省委省政府、应急管理部和森林消防局第一时间组织力量展开搜救。
据川报观察报道，灾情发生后，四川省委书记彭清华第一时间作出批示，要求把扑火人员生命放在第一位，组织专业力量全力以赴开展搜救工作，千方百计救援被困人员，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及时调度应急、林草、医疗、通信、交通等部门做好救援工作。在扑火和救援过程中，要坚持科学指挥，防止造成新的人员伤亡。彭清华连夜委派省委副书记、省长尹力带领省直有关部门负责同志赶赴火灾现场指导救援工作。目前前线已议定现场搜救、医疗抢救、现场扑打、后勤保障、安全保卫等工作小组，调集数百名搜救、灭火和医疗救援人员正紧张开展工作。国家应急管理部负责同志也正赶赴现场指导灭火救援。
4月1日中午，彭清华主持召开会议，对进一步做好救援工作进行安排部署。他要求省州县和各有关部门要认真贯彻落中央领导同志重要指示批示精神，全力以赴做好搜救、灭火、善后和安全防范工作。要继续全力搜救失联人员，拉网排查，不漏一人；全力救治受伤人员，抢救生命。要尽快确认遇难人员身份，周到细致做好牺牲人员家属安抚工作，妥善处理善后事宜。要组织力量科学施救，控制火势，扑灭山火，防止造成新的人员伤亡。要举一反三，在全省深入开展森林、草原、城乡防火安全教育，加强隐患排查，强化源头管控，落实属地主体责任，尤其要加强清明节期间火灾预防工作，对工作不力、监管不到位造成严重火灾事故和人员伤亡的，要严肃追责。
封面新闻记者从四川大学华西医院获悉，该院已成立由烧伤科等科室专家组成应急医疗救援专家组。
在距离火灾事发地木里县立尔村大约5公里外，是木里县尼波村。尼波村文书尼玛扎什表示，他是在3月30日下午五六点发现立尔村发生火情的。
“看不到明火，只能看得到烟。”尼玛扎什说，发现火情后，该村半专业扑火队的28名队员立即出发前去灭火。第二天一大早，村里能去灭火的都去扑火了，共去了88人。
尼玛扎什负责救援人员的伙食等后勤工作，没有直接参与灭火，已回到村里。他说，村里仍有人员在参与救火，但都能联系得上，暂无失联人员。
30人遇难，应急管理部的官网和官方微信公众号变成了黑白色，包括应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官方微博@中国消防 在内，全国多地消防部门微博均将头像更改为黑白版，以示悼念。
澎湃新闻采访了解到，30名遇难名单有木里县林草局局长杨达瓦，以及县林草局下属企业工人周平。
公开资料显示，杨达瓦曾任木里县林业局副局长、护林防火指挥部副指挥长、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等职务，于2017年3月出任木里县林业局局长。
一篇关于凉山州木里林区“天保工程”的报道显示，杨达瓦是“天保工程”的领头负责人，该工程严格保护原有天然林，并把被人工砍伐破坏的林区重新补满树苗。
杨达瓦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实施天保工程后，我们全面停止了商品材采伐，森林资源消耗大幅减少，天然林得到有效保护，长期过量消耗森林资源的势头得到有效遏制，森林资源总量不断增加，呈现恢复性增长的良好态势。”
据北京青年报报道，杨达瓦40多岁左右，上有80多岁的父亲，下有正在读大学的孩子。就在此次火灾发生前不到一个月，杨达瓦被任命为新挂牌的木里县林草局党组书记。
上述报道显示，木里县林草局一工作人员回忆说，直到3月30日上午，杨达瓦还在林草局加班，“本来他有个会议，要去西昌，听说发生火情之后，就给推掉了，直接去了火场。之前每次遇到森林火灾，他都会到一线去，因为他曾经负责过林业防火工作，对防火工作很熟悉，经常会亲自带领灭火队伍冲向火场。”
该工作人员表示，过去两年来，杨达瓦经常加班，有时几乎没有休息日。“就在火灾发生之前没多久，杨局长还曾经去林区暗访调查。之前有一次，他徒步调查了很久，脚被磨破一层皮。杨局长对我们都很和蔼，这次杨局长遇难后，我和负责主持办公室工作的同志通电话时，那位同志一直泣不成声。”
澎湃新闻记者 赵孟 胥辉 王鑫 戴越 陈绪厚 实习生 赵思维 汪萌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