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它基金用五年挣脱了动保领域“死亡线”
2017-01-02    来源:中国慈善家
        原标题:张越:挣脱“死亡线”

  别人跟我说过,要做这样一个机构,五年之内会非常难,经常挣扎在死亡线上,但五年之后必须得走上正轨,不然会出问题。我不知道人家凭什么这么判断,也许是经验之谈。它基金创立前五年,始终挣扎在死亡线上,极度危险。

----张越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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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主持人,主持栏目《半边天》、《夜线》

  绝无仅有的基金会

  2010年,我们想成立基金会,做动物保护,打听了一下要200万元注册资金。我们几个主力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央视制播分离,记者和主持人平时不接触钱,也不允许出去谈赞助拉钱,都是财务部门拨款,没有操过这心。现在自己要干一个基金会,需要去拉钱的时候,我们既没有渠道,也没有经验,完全不知道去哪儿。

  我们特别搞笑,说有钱人都在哪儿呢?找有钱人商量商量。突然就有一个人,听说中国所有最大的企业家这个周末都去成都开会。我们说,走,买票找“资本家”去,就跑到了成都。

  到了之后,人家还在开会,不能直接闯会场,就跑到成都收养流浪动物的公益机构,给人家送点小捐款小心意。然后说,可能会开得差不多了,得回去找“资本家”谈钱了,就又跑回去。这个时候,我们浑身特别臭,因为清理动物那些事,几个人披头散发就冲进了香格里拉饭店。正好他们散会,我们就说,快,每个人拉住一个人。我拉住的是刘永好,他们也各自拉了一个人,就开始跟人家说这个事业特别好,你一定要捐款一定要帮助什么的,给人家说了一大堆。人家对我们挺客气,都乐呵呵地认真听,说挺好、很有意义,但是谁都不承诺给钱,说好好考虑一下就走了。我们一分钱没弄着,说大老远跑来算怎么回事啊?这就是第一次募款经历。

  后来,腾讯基金会和老牛基金会给我们出了注册资金。腾讯基金会认为,一群媒体人心怀社会责任感,自发组织起来推动社会,非常有意义和有价值,他们愿意支持这个事业。老牛基金会的初衷可能是想给动物一些回馈,因为蒙牛是做奶业的。还有一部分原因,他们最感兴趣的是改变立法,推动中国文明进程。他们两家不仅仅看重救助,更看重文明进程和立法推动,我们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看重我们的特质,愿意给注册资金。(记者注:2011年5月,北京爱它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正式成立,张越为现任理事长。)

  所以我们这个基金会可能绝无仅有。其他基金会背后有大机构支持,有一笔现成的钱做注册资金,然后请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挂名理事。它基金的理事就是基金会的开创者,活儿全是这几个人干。要成立基金会,几个一穷二白的媒体人跑所有文件,跟人要广告时间,要点狗粮、猫粮赞助,到处去磕去求200万注册资金。

  凑齐了钱,也不敢拿出去做项目。每年到年底,基金会账上得有两百万元,否则根本通不过年审。实际上你账上怎么可能老“趴”着两百万元?你得做事,得干活,可钱刚拿出去一运转,又到了年检的时候。我们成立五年,随时有可能年检通不过。

  我们以前做项目省钱是前提,出差尽量自己买火车票,坚决不在外头吃饭,谁家有点圆珠笔有点纸就拿来,有点茶叶就搬来,真是小门小户特别寒酸的想法。执行团队一开始不超过三个人,其余都是外围志愿者,这就意味着我们既不专业,也不能投入更大的运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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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慈善家》2016年10月刊封面

  活下来了

  它基金的初衷是传播观念和推动立法,但刚开始我们谁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跟公众说传播是我们的工作目标,觉得它无法量化衡量,不会有捐款和认可。直到去年张小海(记者注:它基金秘书长)来了,他说在做传播的同时,其他想做的事也能揉进来,应该理直气壮地谈传播。一年过去,证明他的思路可行,而且效果不错。

  我们得到几个挺大的帮助,说明做传播的理念得到了认可。

  2015年,敦和基金会挑选十家基金会,给每家捐赠三百万元 “种子基金”。这三百万就趴在账上,保证你年检合法合规。他们再用这笔钱做保值增值,每年多增几十万元,专门给你的基金会当管理费。我觉得“种子基金”是懂行的人培养中国慈善队伍,中国的捐赠都是给项目款,没有人愿意给管理费,咱们被10%的规定卡死了,待遇特别低,稍微能干的人就留不住,这是中国很多慈善机构的困境。(记者注:《基金会管理条例》第二十九条规定:基金会工作人员工资福利和行政办公支出不得超过当年总支出的10%。)

  做动物的慈善比做人的慈善难多了。人的慈善大家都能理解,募款相对容易,而且只要你付出就有收获和美誉。动物的慈善正相反,跟谁说都不理解,办什么事都不理解,付出越多,挨骂越多,别人就说你神经病、狗粉,妨碍他人吃肉的自由之类的,所以做得越多越不落好,这是一片不毛之地,特别难。

  申请“种子基金”的时候我们没有信心,别人都是做人的慈善,没有动物保护项目。我们去试了一下,人家考核很严格,我们秘书长、各个工作人员,连我这种不管日常工作的人都要去他们那儿考试,他们也到我们办公室审账目审了几个月。最后我们意外入选。据说,他们评定我们不仅仅是帮助了几个动物,而是改善世道人心。人家也真是懂行,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入选后,我们心里踏实一截,至少账上年检没问题,以后该花的钱就花。五年,我们活下来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们震惊。2015年腾讯“99公益日”,我们说就拿救护车项目参与一下,能募多少钱是多少钱,但是真没信心,因为预定那个数得百十来万,肯定募不来,我们自己想的是募个三万两万,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而且据说有些公益组织是先往自己的项目里捐大钱,等把腾讯的配捐额裹进来之后,再把原来的钱撤出来。反正到天亮,腾讯配捐额用完了。我们当天早上9点才互相通气说,来,咱们开始捐,结果发现捐完了怎么一分钱都没人给咱配?人家说早玩完了,夜里就玩完了。一共就两天时间,第二天我们才真正投入。真没想到,最后募了五十多万元,已经有大半辆了。(记者注:2016年7月10日,它基金在北京举行交车仪式,宣布全国第一辆公益性流浪动物救护车正式交付使用。)

  光有车还不能运营,需要药品和医生。萌爪医师团队愿意承担以救护车为载体的科普和救助工作。他们是一帮在美国学兽医的年轻人,理念相似,教育背景不错,有活力、有能力,都愿意回国做动物医治和科普,它基金介绍动物知识的广播电台《它radio》经常是他们在讲。动物保护事业需要专业、善于沟通和传播的年轻人,我们特别尊敬一些老阿姨,她们无怨无悔地奉献一生,但是缺乏未来发展的思路、传播能力和沟通能力,容易把动保做得越来越窄,越来越惨。

  今年,《它radio》入选淘宝“宝贝计划”,没多久就募了八十多万元。这是边缘题材,当时犹豫要不要做,后来就说咬牙花点钱做吧。收听一直不大火,但是质量很不错,评了好多项奖。这些奖项里,我们是唯一做动物保护的。(记者注:“公益宝贝”计划是淘宝、天猫卖家在上架商品的时候,自愿设置一定的捐赠比例,在交易完成之后,系统将自动扣转商家承诺的捐赠金额,捐赠给指定的公益项目。)

  敦和基金会说改变世道人心,这是传播出去的理念的作用,“宝贝计划”也是传播。这几件事对我们鼓励挺大,看来传播这个理念可以做下去。事实上,当你做这个理念的同时,救助项目不知不觉就跟着出来了,救护车既是救助项目,又是传播项目。现在我们依然穷,但走上正轨了,不再为活不活得下去的事操心,做项目就大大方方地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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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6日,北京东二环一座僻静的四合院内,张越向观众讲述它基金的故事。

  循环系统

  接下来,我们要把工作打通,建立完整的工作体系。比如救护车项目,目前的思路是好歹先有一辆车,把受伤的动物拉回来,不行就先送到动物医院里治。但这个项目真正的循环应该是,把动物拉回动物保护医院,治好之后搁在收养基地,还得有一个领养机构把动物送进人家,空出地方和精力再去救治别的动物,再临时收容、送养。2016年 “99公益日”,我们为一个公益的动物保护医院发起了募捐。

  这件事,我和张小海有分歧。我坚持反对上这个项目,他满腔情怀,坚持主张上。

  医院没有三四百万元建不起来,得靠大投资,民间绝对捐不出这个钱来。最后捐了二十多万元,早着呢。但老百姓给你捐了钱是要看效果的,过了三年,医院没建成,怎么跟捐款人交代?(有人会问)你把钱弄哪儿去了?这会授人以柄,被人攻击。本来公众就怀疑慈善机构的钱不干不净,你还招惹干嘛?我认为明知道事情做不成,就不要开始。我是保守主义者,你要让我大刀阔斧,我不干,太冒险。

  张小海的工作思路跟我差异特别大。他说,现在不成熟,明年不成熟,后年也不成熟,这么大的项目没有一年是成熟的,与其晚上,不如早上。他认为,不要全指着“99公益日”捐款,之后可以再去找大资助,但不能怕成不了就永远不开始。理事们两边含糊,一部分人觉得该上,一部分人觉得不该上。最后投票,主张上的人多,那我服从。

  下面我们就要四处去谈,找大金主,不能再十块、二十块这么攒。这是大项目,眼下做不起来都能理解,我们保证不糟蹋募来的钱,它如果不够盖医院,会一直在那儿等着,所有账目都公开。我们团队的规则意识非常强,几乎所有的鉴定、评定、考核,我们的成绩都很好。日常工作上,张小海比我内行,我指导不了人家。我基本上干一件事—每隔一段时间就跟人家说,一定要守法,一定要规矩,一定不能捅娄子,账目一定要清楚。这是我最担心、最使劲的地方。

  但是医院这个项目不能老做不起来,毕竟募款了,总得有后续的交代。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谈了一些愿意跟我们合作的医院。但医院之后,还得有收容基地。我们联手陕西红石榴伴侣动物救助中心,做了一个基地设想的试验。找来一批专家,重新规划、改造基地,增大收容量,让基地成为一个规范、高福利的收容机构。其实那就是一个试点,我们不可能把动物往陕西送。

  我们还吸纳了北京一家知名的公益机构—北京领养日。这是一群年轻白领做起来的机构,“领养代替购买”的口号就是他们提出来的。他们每个月会在蓝色港湾、三里屯这类繁华地带摆开大集市,上百个被救助的流浪猫狗现场接受领养申请。这些动物全都做过绝育,打过所有免疫针,合法、合规、干净、健康,而且脾气好,能与人相处。

  北京领养日做了六年,已经覆盖到全国20多个城市。现在,他们要并入它基金,负责我们领养、送养的工作。我们可能还会吸纳上海一家类似机构,也开办领养。可以看出来,车、医院、基地、领养、送养这个循环,我们在一点点地做,就是为了建立系统、完整的体系,而不是像以前,胡子眉毛一把抓。

  在张小海来之前,它基金的理事会和执行团队一直错位。他来之后提出,理事直接插手具体项目他没法工作,希望能赋予他足够权力。我们梳理了理事会和执行团队的工作责任边际,理事会成员从日常工作里摘出来,只把握大方向,不再对人家过多指手划脚,他们更有积极性,显得更能干。

  2016年,我们再次成功阻击归真堂上市。我们跟这家企业没仇,一再阻击不是冲着他们去的,但是真的不能让这么一个活熊取胆的企业上市。一旦它上市,这个口子一下会被撕开,会有多少企业效仿?养熊业会扩大成什么样子?再停都停不住了。

  《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我们受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委托,组织全国动保、环保领域最顶尖的法学家开了四、五次研讨会,形成一份法学建议书递交给官方。会议前期我们特别振奋,说中国法学家的思想意识特别清楚,特别肯承担社会责任,以为这次修法会是很大进步。等到最后拿出草案,发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东西。对野生动物的商业利用不仅没有被禁止,还有扩大倾向,我们非常不满意。在博弈中,商业力量太强,但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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